仲夏之梦

清晨沿北二环散步，路北侧有一流小溪，在鳞次栉比的楼房与高速公路夹隙中悄悄地流淌。大概这是当年北京，这个八百年故都护城河留下的唯一记忆。清晨和傍晚，我喜欢从公寓狭小的房间走出来，在小溪边漫步徜徉，它如今像缠足的女孩一样被禁锢在笔直的混凝土护坡里，已失去了当年曲流土岸迤逦而来如村姑山野无饰的童贞丰采。但它那无声无息处子般的恬淡，仍给这喧嚣的城市带来几分宁静。我的许多篇散文，都是在它身边构思成的。

正值仲夏，整个白天骄阳如火，春天那挟带尘沙的黄色的风，一进入夏季都跑得无影无踪。高楼林立得北京城没有一点风丝，人们在暑热中躁动着，喘息着。这一天早晨，天空阴霾密布，已经七点半钟，太阳还没露出来，夜里喷洒过的马路依然湿漉漉的。我出来时，天上飘着若隐若现的雨丝，落在头发上、脸上和露出T恤衫外面的胳膊上，十分惬意。这是入夏以来少见的一个阴雨天。我没有打伞，也没披雨衣，独自溯流漫步。雨渐渐大了，初时不觉，后来濡湿了我的头发，我的T恤衫，雨水顺着我的脸颊，下颏慢慢滴落下来。我正要寻找地方躲避，眼前一片壮丽景色把我神魂攫住，使我移动不得。在立交桥下十字路口突然绽开了姹紫嫣红一片花的海洋：红的，绿的，粉的，蓝的，桔黄的，藕荷的，五光十色，在雨中闪着晶莹的水珠，竞相斗艳。走近了，我看清那是停车等候通行的上班族的人流，身边倚着自行车，那花红柳绿的色彩是一件件雨中闪光的雨衣。透过明亮的塑胶，隐约能看见里面乌黑的发辫和一张张笑靥如花的青春面庞。不用说，那娇艳照人的颜色都来自那年轻女子身上，她们或穿短裙，或着挽起的牛仔裤，雨衣下露出光泽的一截，甚至还故意把藕节般的半截胳膊裸在外面，任雨水浇洒，接受大自然的洗礼。相形之下，男人要庄重得多。他们的塑料雨衣多是黑色、藏蓝、银灰，还有国防绿和军用雨衣，而裤角都垂到脚面，好像比女人更怕春光外露，正是这样的冷默色夹陈其间，反衬得这片花海更加绮丽多姿。人行道旁，几名小学生背着书包，打着玲珑小巧的花伞，从花旁边飘然而过，像雨中突然冒出的一簇簇破土而出的小蘑菇，那是游动的花，在这温柔的雨丝中，人们没有抱怨、没有沮丧，他们好像喜欢这种同大自然的交融。人类从远古开始，一步步远离大自然，有意无意地破坏大自然，而经历了几千年的风风雨雨之后，又渴望回归大自然。这朦胧细雨，正是人与大自然的传情，在雨中他们品味了那大自然的脉脉温情。在无声的细雨中，我听到一阵阵比车铃还清脆的朗朗笑声。

路口，绿灯亮了，花海向四处流动，流到哪里，哪里是一片艳丽，一片芳香，红的如火，蓝的如烟，粉的如梦……